女子的手拂起珠帘。
珠串擦肩而过,隔着不近的距离,纪眠风依然听到清越的碰撞声,叮叮咚咚,像是流水泄于鸣琴。张趋庭的手一抖,杯中烈酒溢出些许,半盏沉醉飘散,连纪眠风都有刹那的恍惚。
确然是有琴有酒,倒不必再求花月。
女子的眉眼连顾盼都省去,莫名地、在满座的才子书生里,一眼看向纪眠风,而后,蓦地一笑。
满座寂静,只有碗筷掉得清脆。
既没有遮面的掩饰,也没有场面的客套,花尽雪直接走到纪眠风面前,“你叫什么?”
花尽雪和纪眠风想象中不同,淡黄的衣衫穿得整齐,没有刻意的珠翠,却有说不出的清贵韵味,美人在骨不在皮,“百艳之首”,并非虚名。她低头的刹那,纪眠风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,像是陈年的香酒,醉眼朦胧间,前尘往事照面而来。
“纪眠风。”
……
“花尽雪”是老爹给的大名,她虽然不太待见,但放在歌舞乐坊里,也算一个有风尘有风情的名字。当年,正是眼前的小崽子,瞧见破败宫殿里的破败题字,堪堪是“眠风梦尘”四字,仿佛被点破了什么迷津,若有所思地说:“小雪,你说人是不是这样,飘荡荡地睡在风里,做着尘世的梦?”
彼时她是一只白花花的小猫,掩着尾巴假寐,对凡人的生命之问没什么兴致。
“我给你取个名字吧,‘尘儿’,好不好?”
她翻了个身,继续打盹。
……
梦尘笑了笑,笑得咬牙且切齿,“纪,眠,风?”
真是弹指一挥间,小崽子都长这么大了。
纪眠风没什么神情变化,只礼尚往来地点了点头,“花尽雪。”
梦尘理了理裙衫,坐在他身侧,笑得风致万千,“公子若不嫌弃,奴家愿伺候公子。”
“嫌……”
“弃”字还没出口,已被有分寸地打断,“便是嫌弃,公子也没得选了。”梦尘抬手,挥退了妇人和小丫鬟,支颐凝笑,好整以暇。
众人被她笑得眼花缭乱,纵然身边也有红颜相陪,却都颇为眼热地盯着纪眠风,不知那病歪歪的少年撞了什么红鸾星,竟能让花尽雪委身以待。
纪眠风沉默片刻,问:“姑娘与我有仇?”
确然有过节,梁子还不小。
梦尘握住纪眠风的手,几乎捧至心口,“无仇,有恨。”
纪眠风不动声色抽出手,对于花尽雪之流,归根结底还是颇为嫌弃。周旋于床笫之事的女子,再清贵也终是淤泥之中,是以眼前人虽然容色艳艳,他却无半分亲近的欲念,“何恨之有?”
“恨与公子相见之晚。”
美人含颦,愁煞英雄。
满席之中,最不英雄的纪眠风无视了身旁的女子,“张兄,开宴了。”
张趋庭如梦初醒,连忙振袖起身,先感激诸位给他张某人面子,来此欢聚叙话,再谈大丈夫当出仕入阁,履圣贤之道,尽君臣之义,愿诸君蟾宫折桂,喜托龙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