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姑特意做了猪油渣荠菜馅的馄饨，又用猪油将剩下的馄饨煎了，让水林带回去。伯旺的咳嗽轻一点了。表姑说这是他们文家祖传的毛病，天生的肺痨，又有的说，表姑的乳汁不好，伯旺吃了非但吸收不到营养，反而面黄肌瘦，生病了没抵抗力，一点小感冒，就咳个不停。

伯旺要用二八大杠送水林回去。水林有心事，他还想着怎么安顿老人呢，连连摇头：“不用，你歇着。”

伯旺咳嗽，也是看季节的，天冷了，咳得多一点，天暖了，咳得少一点。表姑忧心，请了一个算命先生，先生掐指一算，说这孩子要去顶远的南方，用南方的毒气驱散心里的寒热，或许能好，还能转运大富大贵呢。

水林想把工钱的大半送给老人。白天，老人不在草棚里，去附近树林子找，也不见人。水林有些慌。他在一个临水的角落，几片荷花叶的覆盖下，发现了十二只泥哨，栩栩如生。老人捏了约有几百只泥哨，但都觉得不满意，毁了。他坚持将品相最好看的送给水林。当然，水林一个初学者，被老人毁掉的泥哨更多。老人只让水林保留了一个，让他放在枕头边，不是为了吹着耍，而是让他找找，还有什么漏洞没有发现。老人制作泥哨的动作，说话的表情，就像一位工艺大师，和吃饭说话时判若两人。

他到底去了哪儿呢？

水林的心不舍起来。白天干活回来，夜晚和老人在星星月亮底下捏泥哨，又疲惫又快乐。一个多月，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了，忙碌起来，真的忘了芳兰。

突然，水林发现莲叶上不知用什么染料，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字。他拿起一看，这才明白。原来兴康公社几十年前，那是还叫兴康镇，曾出过一个大名鼎鼎的泥哨张。老人比泥哨张小上十来岁，竟是泥哨张的秘传弟子。泥哨张家庭成分不好，土改那一年，担心被清算，一个人背着包袱溜出青沙，不知所踪。村里老校长每提起泥哨张总是一脸叹息，说他要是不走，就能将祖传的泥哨技艺传授给公社，队上，甚至埭上每一个人，现在赶庙会，看来看去，都寻不到一只令人满意的泥哨。泥哨张是天才，这是兴康公社的一大损失啊。

泥哨张教老人捏泥哨，也教了他一点青沙吴语。泥哨张流落到皖北宿州，入赘了一户孀妇门上，可闲暇时，仍不忘淘起一块泥巴，放在手心把玩，他天生地对这物什敏感，只是宿州的土不似孤山的黄土，不粘，好在他手艺精巧，烧出来的泥哨经过着色，能掩盖不少裂痕。老人是那孀妇的娘家兄弟，大名凤山。几次串门，凤山爱上了继姐夫屋里的泥哨。这就是缘分，别人看见泥哨，固然认为漂亮，但不起学艺的心思。只有凤山，拿起泥哨在手心，越看越爱看，爱不释手，就起了拜师的念头。泥哨张也不拒绝，眼看自己一生寥落，日暮西山，一手绝活就此无人知晓，不如找个投缘的人，传将下去，离开人世不至遗憾。凤山有悟性，一经点拔，果然开了窍，日夜捣鼓，有时干脆宿在姐姐家里，捏出来的泥哨竟也活灵活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