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阿兰才十三四岁，穿得甚是整齐，却满脸的稚气未脱。她黑而大的眼睛清清澈澈，带着三分餍足，三分天真，三分怀缅，还有一分悄然隐藏的警惕，从黄澄澄香喷喷的炕羊里抬头，看着袅娜行来的云芝。

云芝从未想过这样的小女孩会威胁到自己，反而怕惊吓到她，温柔地摸着她的肩，问她来历。

她的手很软，笑容很暖，眉眼间的温婉也有几分眼熟，让阿兰那颗阴郁又冷硬的心忽然间塌陷了一块。

鬼使神差般，阿兰告诉云芝，她是新搬来的。因父母早亡，跟着继父过活，时常挨饿。今晚出门觅食，闻到香味，便从角门溜进来找些吃的。

站在云芝的角度，阿兰就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，为饥饿所迫，跑到她这里来觅食。——虽然不懂规矩，可谁叫人家父母不管呢？

云芝怕她吃太多羊肉上火，利落地切了一根嫩笋，摘了几朵香蕈，抓了一把枸杞叶，给她做了一碗清鲜可口的三脆羹。

阿兰看着她额上沁出的细细汗珠，积了厚厚尘灰的幼年记忆忽然间被撕开了一角。

久往得仿若前世的过去，似乎也曾有过这么一位娘子，嗔着她胡吃海喝，却褪下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镯，金丝缚膊束起绣着精致牡丹纹的宽大衣袖，为给她煮一碗消食的羹汤。

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？阿兰都快记不清了。

但她记得那种感觉。

暖洋洋的，像永夜里蓦然照入的一缕阳光，撕开深浓的黑暗，透出一星让她向往的光亮来。

她留恋这样的光亮，也不舍云芝温婉却鲜活的笑容。

那笑容，让她久违地也有了种鲜活的感觉，想起原来自己是活着的，而不是沉沦在暗夜无边的地狱。

她忽然很想如寻常人那样活着，如十来岁的寻常少女那般活着。

云芝没令她失望。

她将阿兰喂得饱饱的，离开前还给她揣上了一大包亲手做的吃食，让她饿了便来云家找她。

阿兰便不客气地时常跑来蹭吃蹭喝，“芝姐姐”“芝姐姐”叫顺了嘴，便真的认了云芝当姐姐，三天两头住到云家，跟着云芝学厨艺，还随着云芝唤云池阿爹。

云池莫名多了个女儿，哭笑不得。但见她学厨颇有天分，也会从旁指点。

云家人不知道的是，阿兰的那位哥哥本来打算对云家姐妹动手，临了却被小姑娘警告，敢动云芝她们，她会阉了他。

没错，十三四岁的小女孩，就这么威胁她的继兄，临山寨山匪首领的独子，裴潜。

云芝也在很久之后才发现，这小妹妹竟然来自临山寨，在一群亡命之徒中长大。她在云芝跟前小心收敛的爪牙，一旦伸向那群山匪时，锋锐得像无坚不摧的刀。

小女孩冷漠地看着刀下消逝的生命，脚下蜿蜒的鲜血，眼神像暗夜里的离群小兽，凶悍而疯狂。但她抬头看向云芝时，黑黑的双眸清透脆弱，分明又是小女孩的天真无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