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0）

方明珠嫁过去的第四天，刘三来了，家里的桌上多了一盆黄焖狗肉。

我在房间里看课本，瞥见他探进房门的一张刀疤脸。

那张脸，多看一眼，就多一夜的噩梦。

突然听见我妈欢天喜地叫我过去吃饭。

餐桌上，爸妈大快朵颐，连连称赞刘三是个好女婿。

他们说，一切都好，就是可惜了怎么也找不到的那赔钱货带来的另一万块钱。

他们还说，赔钱货，走了也没留下什么金啊银，两年半的大城市白去了。

飞溅的口水沫，抽动的嘴角，油腻的嘴唇。

无望的家庭，被吸血剥夺的人生，被父母嫁给劳改犯的花季女孩。

我想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，我躺在雪地里，细瘦的腿被岔开。

刘三打累了，喘着粗气在嘴里骂着：「他奶奶的，狗女人，还敢跑？」

暴风雪中裹挟着我的嚎哭和呜咽。

「爸妈，我好疼啊，为什么要卖掉我，为什么！」

寒风凛冽，窗子被风雪打得噼啪作响。

屋内火炉跳动，焰舌卷着火星上蹿。

就快要烧到那条晾晒在窗户边的棉麻裙子。

那是方明珠最常穿的裙子。

裙子沉甸甸的，滴着水，沉默地悬挂着。

我大概是有了幻觉，眼前显现出了方明珠满是鲜血狰狞的脸。

「为什么牺牲我而不是她，为什么！」

「我到底是宠儿！还是弃子！」

「是你们爱的，还是你们利用的！」

我仿佛听见她在哭。

就在这时，在对面剥鸡蛋的我爸凹下身去，吐得满脸通红，肝肠寸断，咳出缕缕鲜血来。

剥好的鸡蛋白白胖胖，滚落到我脚边，我面无表情地抬脚轻轻踩住。

他瞪大了猩红的双眼，指着我呜咽。

像一条狗。

（10）

我爸进了医院。

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报应，他患了脑癌。

他进医院那天，我家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。

邻里出门张望看戏，我妈好面子，于是脸色一沉，把疯女人扔出了雪地。

「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了，你又没穿个金戴个银的，还来回门，丢不丢人呐？」

我戴着红手套，手插在最新款棉服的兜里，居高临下，俯视着在地上乱爬的方明珠。

「妈！我是明珠啊，我是明珠，妈！」

她像狗一样呜呜哭出声来，抱着我妈的大腿痛哭。

目光转向我，她面色狠戾，疯狗一般朝我扑过来。

「是不是你！都是因为你！」

「方蔷你这个贱人，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！」

我被她掐上了脖子，往雪地里推，我妈疯了一般把方明珠摔开，直直把她摁进沟里去。

「你说你是明珠，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？」

我妈喘着粗气，叉着腰，一脸看疯子的表情。

是啊，现在的方明珠，衣不蔽体，满身伤疤，瘦得一把柴。

与一旁穿戴整齐，肤白胜雪的我相比，高下立判。

「姐，嫁人了就好好过日子吧。」

我慷慨道：「我和妈还要陪爸去省城看病呢。」

很快，刘三就来了。

他抓起方明珠又是一顿痛打，打得她满地乱窜，连连发抖。

我经过她身边，侧了一眼，惊觉她乌黑浓密的头发间竟已生出白发。

她才二十一岁。

我也才二十一岁。

她已经疯了。

可顾不上那么多了。

我妈紧攥着我的棉服，手里抓着我爸的医保卡证件袋，赶到村口等着去省城的大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