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弥月。”少女漆黑的眼睛透过烟雾望着他——如果她有眼睛的话。实质上，她只是一段残存的记忆，一丝游离的亡魂。

“需要我送你回去吗？”

“我来找一个人……”她的身形起了变化，似乎微微退开了一步，怕顾漠会将她带走。

“谁？”

少女偏了偏头：“我不记得……”

“你还记得多少？”

“那年……应该是康德八年……”

——元月初，有远客从京都来，我们不戴首饰，不带乐器，只许穿层轻纱，束起头发，点上额妆，坐马车去城中守备将军府。那时的大周，百余年的基业下暗流涌动，对我来说却没有不同。

男人的酒席，女子歌舞弹唱在席间助兴，我在帘幕后低头弹琴，将军府新琴的琴弦涩得很。帘外的人酒兴渐浓，喧嚣声盖过了乐曲，一个沉闷的声音竟唱起了欲不可奈的乡间俚曲，惹得哄堂大笑，有人下令停了歌舞，席间顿时安静下来，只听那人清清嗓子，又开始唱一首山歌。

那是一首南方小曲，音调转折回转。我觉得好玩，一拔弦，跟上了他的调子。

他的声音虽然沉闷粗嘎，却也算得上柔和，歌里有皮影老人，渡口船家，卖糖人的，卷烟叶的，夹几句乡下俚语，很是有趣，是首阳山小调。

一首歌唱完，他问道：“弹琴的可是子述？”

“她叫弥月，是子述的，徒儿！”有人含糊不能清地叫我，“来，出来，见见苏大人。”，

我应声走出，不敢抬头，向席间跪拜。

他招呼我：“到这里来……”

席间是一阵促狭的轻笑，那人补充了一句：“把你的琴拿来，给我看看。”

我把琴拿到他面前，才敢看了一眼。却见他脸上缠着纱布，只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和被酒湿润的嘴巴。我忍不住低头笑了下。

“早告诉那些医师别包成这样……吓到你了？”他亲切地拍拍我的头，转身对侍从说，“去把我的琴拿来。”

“你来给我弹一曲，本来想听听子述的琴声。他最近可好？”

师傅染了风寒，卧病不出已有好些日子了。

侍从送来他的琴，十三弦老桐木。我接过扣了扣，琴身很轻，质泽声透，是把好琴。

“大人想听哪只曲？”

“你随意，我是个粗人，反正听不懂。”

我拣了支温柔婉约的南风曲，他边听边敲着节拍，我注意到他粗大的指关节和指间的茧子，猜他是个武官。

曲终的时候他送我一件厚大衣，叫人驾车送我回去，又叫了个医师，替他去看望我师傅。想想还不够，干脆自己离了席，提了一只灯笼，送我回去。

我们穿过太守府的长廊，他找些有趣的话题跟我聊天，又问我父母家世，我都一一作答，满脑子胡思乱想，他问得如此详细，会不会把我带走？我喜欢武人，他们身上没有平庸萎靡气息，就算他是个大俗人，也俗得天真可爱。